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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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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瀾舟的嘴角微沈,無聲地跟在身後,看著那道窈窕纖細的背影,依舊覺得太過瘦了些。從大家小姐一日淪落成平頭百姓,珍饈美味不再,粗茶淡飯想來也是煎熬,可這會兒他也不好多說什麽。

眼前卻不由自主地閃過那抹穿著紅色艷衣,笑得任誰都為之沈迷的麗影,讓他不由地繃緊了神經。

周雙回頭看了一眼,卻見此時他的眸子宛如上凍的寒潭,縮了下身子,將書房的門推開,輕聲說道:“爹,世子爺來看您了。”

周老爺也是一臉驚訝,這會兒他正聽學生說考場之事,想到自己當初也是經過那一劫的,無不感嘆學子苦讀之痛,但好在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如今能開花結果更是好事。

方瀾舟用餘光看著周雙將門關上,那雙纖纖柔夷白皙如玉,只是手背上凍得通紅,讓人生憐,他上前也周大人行禮道:“冒昧前來叨擾,擾了大人。”

周老爺擺擺手笑著說:“世子快請坐,您也別稱老朽什麽大人了,我這張老臉怪臊得慌。想當初為官風光無限,如今成了平頭百姓,能把老朽記在心上的也只有您和我這個與我有幾分緣分的學生了。”

方瀾舟待周老爺介紹過,才笑道:“我聽聞京城派來永溪縣的是王德成的人,怎麽好端端的換成了你?”

方瀾舟這話雖然說得隨意,但卻也有幾分咄咄逼人,宛如審問一般。

李如意倒也不懼,坦蕩道:“世子不知,原本定下的確實是吉大人,只是不知為何,他在赴任途中所乘坐的馬車受驚,連人帶車摔下了深溝,如今都昏迷不醒,這才派了如意來。沒想到會在此地遇到恩師,這真是天大的緣分。”

周老爺攢眉道:“我先前聽人說,這個姓吉的往王德成府上送了不少銀子,怎麽只給了個縣令的官當?不過倒是摔得好,這等專走歪門邪道的人,肚子裏的秤盤早歪了,還能指望他做什麽青天大老爺?不扒百姓三層皮就該偷笑了。”

方瀾舟順勢接口道:“要我說他這銀子倒是花的冤枉了,求人的時候估計沒燒高香,不然也該是個知府,現在是陪了夫人又折兵,永溪也算逃過一難。”

周夫人本來在廚房親自張羅飯菜,如今聽女兒說雍王世子突然來了,又是一陣腦仁兒疼,只得吩咐身邊的老嬤嬤:“再多加兩個菜,得是葷的,千萬不能怠慢了貴客。”

周老爺幾個說笑了一陣,這才問方瀾舟的來意。方瀾舟笑道:“是我姑母無意間得了二小姐的畫作,見她小小年紀就有這等功力便想見見她,特讓我來傳個話。我姑母也時常念叨您,說您是個十分正直讓人敬佩的人,本想請您過府一敘,可怕又唐突冒犯。”

周老爺捋著胡子笑,眉眼間是止不住地得意,言語間謙虛不已:“小女的粗劣之作怎麽能入郡主殿下的眼?怕是郡主和世子擡高了她,不能讓這丫頭知道,不然她怕是要不知天高地厚了。郡主記掛,我實在感激不已,只是我這等尷尬身份,不好見郡主,還請世子代為轉達,請她寬恕周某不敬之罪。”

方瀾舟趕緊說道:“周大人多慮了,我姑母不是這般小心眼的人,她只是欣賞二小姐的畫,若是方便,還請明天過府一趟。府上的梅花開了,周夫人可帶著幾位小姐一同去欣賞。”

周老爺心裏歡喜不已,他一身傲氣,初來永溪便去見郡主,會讓人覺得自己是去找庇護了,到時候他的這張臉可就丟的連底都不剩了。但是郡主喜歡二丫頭的畫,讓世子上門邀請,這便是擡高了他們周家的身份,這是臉上有光的事情,怎能不高興?

“世子放心,內子會準時到府上拜會。”

方瀾舟見周老爺答應了,站起身道:“如此甚好,我這就回姑母去。”

周老爺趕緊挽留:“世子不妨用了晚飯再回去,也不急這一時半刻的。”

方瀾舟知道周家待客不會讓子女在身邊,不得見佳人面,食之無味,且如今太過急切了反倒不好,那丫頭見自己跟撞鬼一般,讓他心上不好過。

周老爺見他執意要走,也不好再多留,親自送到院外,待人隱入朦朧黑夜中轉身回去。

李如意猶豫一陣,說道:“老師,如今聖上的身體越發不好了,只怕……大位人選還未定下,京城裏全都人心惶惶,那些皇子也都私下裏忙著拉幫結派,您不在京城也好,不管得罪誰日子都不甚好過。”

周老爺拍了拍李如意的背,笑笑道:“有話說的好,有舍才有得,得一世安穩也是我們一家人的福氣。之前大夫說的是,這心得放開了才能活得長久。”

李如意點頭道是,遠離京城才是最好的保命法子,而且他這等小縣官,想來京城的皇子們也是瞧不上的。當初為官為的是什麽?不過是想一家人能吃頓飽飯,如今心願終得成,而現在全家也只剩他一個活人了。

永溪縣本是貧瘠之地,只因永安郡主下嫁這才有了些許名聲,郡主雖不管事,到底是皇家人,誰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做惡事?吉大人出事,沒人願意來,李如意便主動請纓,他如今一人吃飽全家不愁,餘生便想以微薄之力造福一方百姓,如今竟能有幸遇到自己的恩人,何況又是天下最為正直為百姓叫好的人,若能學得三分,想來自己這一輩子也足夠用了。

周夫人忙碌一陣,上菜的時候才知道世子爺竟然先走了,心裏也松了一口氣,還是覺得如意這般隨和的人讓人覺得舒服些,於是便笑著招呼他多吃些。

周老爺動了筷子,看著夫人說:“世子爺是來傳話的,明兒你帶著幾個孩子去府上拜會,切記管好覓姐兒,別讓那個假小子沖撞了郡主。”

周夫人瞇著眼笑道:“知道了,覓姐兒很乖,就是有點小性子罷了,快些吃飯罷。李大人,也不知道這些你愛吃不愛吃,下次再來喜歡什麽定要提前與我說。”

李如意趕緊站起身行禮道:“師母喚我如意就是,這聲大人,學生真是受不起。”

周老爺笑著讓他坐下來:“都是自家人,不必這般生分,快坐下吃飯吧。”

周雙將方瀾舟送到書房就躲開了,聽說他沒留下吃飯就走了,心裏才覺得松快了些。

周錦看她在那裏自己一個人斷變換著表情,還不時地喃喃自語,忍不住笑道:“二妹,你怎麽了?怎麽從外面回來就魂不守舍的?可是發生什麽事情了?”

周雙搖搖頭,猶豫一下,還是說道:“大姐,你有沒有覺得那個世子爺怪怪的?不知道為什麽,我挺怕他的,以後也不想看到他。”

周錦噗嗤一聲笑個不停:“你見天地說什麽胡話呢?也不看看人家是什麽身份,那是皇城根下的皇親國戚。雖說與正經的皇族遠了些,但是深受皇上寵愛,想巴結的人多了去。你不過運氣好,多見了兩回罷了,還挑三揀四起來了。別胡思亂想,人家是來找父親的,與你沒什麽幹系。你當人家是那些草包?只盯著你的這張臉”

周雙也覺得有道理,心想自己以後離得他遠點就是了,想到和爹坐在一起的那個人,雙手擡著下巴,抿著嘴笑:“大姐,你覺得那個李大人如何?我倒是覺得挺難得的,爹落到這般境地,離京的時候,受過爹幫助的那些人無一人前來送行。就算在王德成的眼皮子底下不敢,我們已經到了這麽偏遠的地方,他們照樣不聞不問,真是狼心狗肺。這位李大人竟然還記得爹的恩情,雖然只是個小縣令,但是他不忘本,要我說啊,這人不管官多大,只要人品好就夠了。”

周錦終於聽出幾分別樣的味道來,驚訝地問:“二妹,難不成……這人竟是入了你的眼?你當初不是說非王公侯爵不嫁嗎?一個小縣令,難道不覺得委屈?”

周雙不以為然地說:“這有什麽好委屈的?以前是我糊塗,在京城那般繁華的地方,最惑人眼了,經過這件事,我才算清楚,什麽都是假的,倒不如找個身份簡單的,能好好過日子就成了。只是我瞧著人家好,怕是人家瞧不上我,我拿什麽配人家?還是不說了。”

周錦拉過妹妹的手說:“你別妄自菲薄,就同你勸我的那樣,我們都能遇到最合適的那個人。再說了,如果要是看不出你的好,那就是他眼睛有問題,說明這個人不適合你。別急,等緣分到了再說。”

周雙笑了笑,見姐姐繡一塊和平時不一樣的帕子,用料花紋都事精致不少的,忍不住問:“大姐,你這個是給誰繡的啊?真好看,等我過生辰的時候,你能不能也繡個送我啊?”

周錦笑罵了句“傻子”,而後繼續說:“這本來就是給你繡的,你喜歡我就放心了。這陣子你在外面跑前跑後很辛苦,大姐現在手裏沒多少錢,送不起你喜歡的綾羅綢緞,所以就送你這個做生辰禮,等將來咱們的日子過得松動些了,大姐給你做一身衣裳。”

周雙紅著鼻子緊緊地抱著大姐,哽咽地說:“我很高興,但是我舍不得大姐為我這麽費眼睛。你放心,我們的苦日子很快就會過去的,說不定咱們將來還能再回到京城呢。”

周錦也不忙著做了,她這幾天趕工,只剩一點收尾了,不過半個時辰就能完事了,這會兒妹妹難得和自己這麽親近,將人抱在懷裏,笑著說:“就算重新回去,但是心境不一樣了,人呀,總是得經過一些事情才能變得理智些。我現在明白了,人有那麽多的情非得已,什麽喜歡不喜歡,在利益面前都算不得上什麽,只有真的願意掏心掏肺對你的,那才是值得的。”

周雙沒再說話,她知道大姐心裏的心結一直沒有放下過,每每想起來都如一根刺。她就像個孩子一樣鉆在大姐的懷裏,溫暖又踏實。

周夫人推門進來,看著姐妹倆這麽親昵的樣子,忍不住揚起嘴角,不忍心吵到她們,但是不小心碰了下門口的凳子,只得出聲說道:“能看到你們姐妹兩個感情這麽好,娘心裏真高興。雙姐兒現在懂事了,你爹前陣子還誇你呢。”

周雙問道:“李大人走了?”

周夫人點頭:“剛走。今兒你給我的銀子是你們姐妹倆背著我攢下的是吧?”

周雙不禁有些緊張地問:“娘可是不高興了?我們知道娘操心的事情多,這麽多人得吃飯,怎麽能坐吃山空呢?所以就想著法子換點銀子花……”

周夫人安慰道:“娘高興還來不及,怎麽會怪你們呢?想我們這樣的人家,卻落到這樣討生活,心裏每每想起來都是難過的很,但是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人總得活下去。臉面算個什麽呢?最親的人也會翻臉不認人,更何況那些外人。娘回去了也繡些,你一並帶出去就是了。”

周雙心酸不已,想到自己當初還那麽的不懂事,活過一世才知道一家人心貼心才是這世上最快樂的。她笑道:“娘可不要學大姐這樣一刻不停的做,當心傷眼睛,您也說說大姐,讓她別這麽拼命。”

周夫人突然紅了眼眶,愧疚地低下頭說:“我知道錦姐兒是心裏不痛快,如果要不是得罪了王德成那個小人,這會兒你和秦家的公子已經定親了。孩子,看開些吧,既然老天讓咱們來這種地方,咱們也要好好的過日子,不能因為沒有榮華富貴,我們就被打敗了。咱們周家的姑娘都是爭氣的,世子前來傳話,讓娘明兒帶你們去見郡主。”

周錦和周雙全都驚訝不已:“爹不是說不需要去嗎?怎麽好端端的……”

“還不是你這丫頭,你可是畫了一幅《墨蘭圖》?姚家公子帶著你的畫去給郡主看了,郡主非說那是他從自己書房裏偷出來的,後來知道那不過是你隨手描摹的,便想見一見你,好問問你真跡分明在她的書房裏藏著,你又是如何能知道的?”

周雙松了口氣,她還以為是郡主因為父親不曾去主動拜會而生氣了,笑道:“我祖父雖不是什麽大人物,但這天底下的奇珍異寶就沒什麽是他不知道的。名師出高徒,我要是學不會他的半成功夫,也太給他老人家丟人了。我們出城的時候,他很想一起來的,我也舍不得他,但是咱們這風雨飄搖的,要是跟來了之後吃苦。爹也是這麽想的,所以才讓他和大伯留在京城。”

周夫人笑道:“你能明白就好,我現在有些愁,明兒去見郡主,咱們家連件像樣的東西都送不出手,若是給人家府上的下人見了,只怕是會笑話咱們的。”

周雙卻不覺得:“我倒覺得不會,郡主肯定知道我們家艱難,定然不會在意我們有沒有帶禮物,不過空著兩只手也不好看。要不這樣吧,大姐這裏有一方快要繡好的帕子,我再畫幅畫,這樣也雅致些。至於那些下人說什麽,倒是與咱們無關了,若是我們沒那個能耐,卻非要打腫臉充胖子,這樣才會招來郡主的厭煩。”

周錦接話道:“二妹說的正是,這塊帕子我本來是想給二妹當生辰禮的,現在見郡主是大事,往後我再給她補一份就是了。”

周雙見母親猶豫,咬了咬牙繼續說道:“娘,您也知道雍王府的地位,若是將來王德成那個奸佞被推倒了,這樣爹不是有幾分希望了?雖然不至於官覆原職,但是回京與祖父團聚想來也不是難事了。若是招來郡主的厭棄,我們可就將面前的唯一一根救命繩索給放棄了。”

周夫人倒是沒想到自己這個曾經最不懂事的女兒居然說起大道理來這般的頭頭是道,高興地擡起袖子抹抹眼淚說:“對,對,這才是大事。你看,娘一急腦子就不好使了,就聽二丫頭的,只要有一點希望咱們就不能放棄。”

等娘回自己屋裏去,周錦認真地看著坐在那裏想著畫什麽好的妹妹,她總覺得這個妹妹不知道哪裏不一樣了,還是那副嬌俏動人的模樣,可是這些話卻顯得太過成熟了,全然不像是她能說的出來的。但是妹妹一直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到底是哪裏發生變化了呢?

周雙前世並不曾想過這位郡主會是他們人生中的一棵救命稻草,那個時候她的眼界太過短了,只能看到眼前的榮華富貴,想來那個時候郡主也曾聽過她,一個惡毒又張狂的女子,怕是對她評價不高。郡主喜歡什麽,她還真不知道,琢磨來琢磨去,既然郡主對鄭思的《墨菊》很喜愛,想來是鐘愛些品行高雅的植物,菊、竹、蓮等都榜上有名。

而蓮有出淤泥而不染之名,更顯尊雅,便以此為題想來是最好不過。想到此,便喜滋滋地出去了,沒看到大姐臉上的那絲深沈。

作者有話要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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